像一位衣着褴褛,久未梳洗,蓬头垢面的老人。1994年刚参加工作时,我写信与同学这样描述我那间简陋的居室。
房顶的瓦缝里稀稀落落长着野草,东伫几株,西立一小撮,像谢了顶还没有全秃的老人头。苔痕遍布瓦楞,仿佛破烂不堪的衣服无法裹住瓦的肌肤。瓦檐方残缺不全。墙砖腐蚀严重,七凸八凹,有的地方腐蚀深度已达两公分多,犹如龇着的牙咧着的嘴。
这是20世纪50年代末期修建的。据我们单位的老同志讲,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双柏县公、检、法、司合署办公的地方。他们还滔滔不绝讲述过他们亲自参与挑砖运瓦等建房的经历。其他单位早已迁出。现在属于双柏县人民法院的资产。16间瓦平房连成一个大大的“口”字,把院子围在中间。一匝齐肩的冬青树“箍”着院子,隔开院子与墙檐下的过道。位于西北角相连的两间,便是我们刚参加工作的两个年轻人的居室,其余大部分是保管室。其他干部职工的住宿区、办公室,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这个小院的外面,他们很少进入。而与我同一天参加工作的那个小伙子驻村去了,故整个院子显得十分空旷、冷清、寂静。
我的居室大概6、7平方米。地板是用公分石拌石灰粉等——俗称“三合土”夯就的。老前辈们自豪地跟我说,原本整院房子是土地板,夯成这样是他们工作之余到山上挖沙找石的“杰作”。因年久失修,我入住时大部分地块公分石裸露,七坑八凹,只要在上面走动,裸露出来的公分石就会跟随鞋子踢踢踏踏舞蹈。顶上有木条天花板,如旱久了的田块,裂隙累累。烟尘和瓦虱时不时从裂缝中飘然坠落,有时全然不顾我在睡觉还是吃饭,它们会偷偷来和我亲密接触。门窗上的油漆大部分已经脱落。门脚有的地方老化严重,老鼠攻其薄弱啃成鼠“门”,自由自在进进出出。夜里我躺在床上,它们就在天花板上叮叮咚咚开运动会,或者在地面上低语呢喃,窸窸窣窣追逐打闹。工作之余,我经常看着两个毛茸茸的小家伙,鼓着圆圆的小眼睛,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墙角窃窃私语。任凭我怎么驱赶、敲打,稍停片刻,它们便又无视于我。最初入住时,我担心它们会乘我不注意或夜间睡觉之时攻击我,心里毛骨悚然。几个月了,倒也没被啃过。窗户只有一道,就在门旁边,无防盗设施,其他方向没有窗子。通风不畅,屋里总是湿润润的。
在信中,我向同学这样介绍。
我们单位处于双柏县城妥甸这个小坝子的边沿地带一个小山梁的末端。这个小山梁从街心方向往南延伸,顺山梁过去的光明路上依次排列着烟草公司等8个单位,最末端是法院。农户零零星星夹杂其间。公路上没有路灯,且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到法院便是尽头,还美其名曰“光明路”。因路边有农户种菜,几处路段上埂有深深的泥塘,一年四季蓄水。过往车辆稍不留神就会陷入其中。一个月前我们院长嫁女儿,迎亲的彩车前轮不慎驶入,难以自拔,迎亲人员只好徒步进入法院住宿区迎娶。因此,除了办事人员和走亲戚的,基本上没有人到这里来。幸而如此,我那没有防盗设施的窗玻璃才避免了小偷的打砸;我们偶尔上街,也需要穿雨鞋。有朋友便跟我开玩笑说,“你们是住在砖瓦场里的人”——意思是说我们单位屋舍狼藉,泥泞满地,很像烧砖做瓦的地方。
刚毕业时,我与那位同学经常写信,聊生活聊工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联系着联系着就断了。直到今年7月,在楚雄彝族自治州火把节篝火晚会上偶然相逢,我那位同学一见面就问我,你还在“砖瓦场”里面办公吗?
党的十八大以后,党中央十分重视法治建设。我自豪地说,近年来,中央财政拨款1800多万元,同意我们单位搬迁。我们单位已经由县城东南角迁移至县城西北面了。现在的审判大楼宽敞明亮,是附近的地标性建筑。大楼外面是玉楚高速公路双柏入口的延长线,四车道的柏油马路。绿树清幽,鲜花夹道,溪瀑潺潺。我接着说,现在人民群众到我们单位办事十分方便了。
“你居住的地方也一定很好了吧?”他关切地又问。
从那间瓦平房搬出来之后已经换了两次住房了。我说,虽然越来越宽敞,但随着年岁增长,我反而越来越怀念那间瓦平房了。它虽然很简陋,很寒酸,生活也不方便。但在当时,是它第一个敞开胸怀接纳了我;它就是我的安乐窝。每当我下乡回来或者出差回来,它让我知道,我有一个家就在那里。虽然不宽敞,不华丽;但能为我遮风挡雨;能让我自由自在地在里面做我想做的事,不受任何拘束;能慰藉我颠沛流离而归的疲惫之心!
经过岁月的洗礼,回忆起那间瓦平房,愈显韵味十足。
它那古老的梁檐砖瓦门窗,虽然平凡而又沧桑,可那是新中国成立初期革命前辈们用汗水浇砌起来的。它们是岁月的见证者,是社会发展的缩影,是时代的诠释者。它们的存在,不仅仅是敞开胸怀的接纳,而是大爱无疆的播撒,是无私的奉献,是对自然环境一草一苔的尊重,是艰苦朴素优良传统的赓续;传承的是真善美与对社会主义祖国的热爱。更彰显了祖国建设事业的艰辛与历史责任的艰巨,时时刻刻警醒我们:千万不能忘记历史,千万不能忘记初心使命;要踔厉奋发,砥砺前行!
当初你给我写的信描述错了。我那位同学狡黠地微笑着说,那间瓦平房应该是饱经沧桑,阅历丰厚,温情脉脉的饱学之士!
文字丨双柏县人民法院 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