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话少的人,有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时,我就喝茶,像小时候姥姥煮的消食解腻的土罐茶一样,边喝边消化。
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姥姥身边度过的,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姥姥的村庄,空气清新,雨季总可以闻到道路泥土的清香。因为两个舅舅家农活繁忙,天刚蒙蒙亮姥姥就早起帮两个舅舅做家务——煮猪食、喂猪、扫地。打小就吃尽苦头的姥姥,嫁了人做了母亲做了姥姥仍是默默吞咽下生活的苦,却反哺给家庭最纯朴的甜。当我们孙辈起床时,就能吃到姥姥亲手为我们煮好的面条,放上菜地里刚掐下的一把小葱,还有姥姥亲手腌的酸菜、炝的油辣椒、炸的酥肉,几兄妹吃得津津有味。
我幼年时家贫,身体也瘦弱,来了姥姥家难免贪嘴,每次吃撑了面条,不好消化,捧着肚子直哼哼。这时,姥姥就会边唠叨“有多大肚吃多少饭,不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边在火塘上擂土罐茶给我消食。茶叶粗糙却总被姥姥的巧手在苦中擂出一丝清甜来,又解腻又消化。
不过,姥姥爱我却不护短。记忆中她对我最严厉的一次责骂,就是因为贪嘴又无知的我偷拿邻居商店的零食,姥姥发现后伤心地责骂我,教我再穷也要守住做人的本分,做人要清白。
姥姥最喜欢边做针线活,边不时打量在她身边温习功课的我,她总会唠叨希望我能考上大学,有工作就能改变我贫穷的家庭命运。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努力终于让我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家徒四壁,面对大学高额的学费,父母背地会为我即将辍学落泪。可姥姥没放弃,尽管她也很贫困,却把自己辛勤饲养8只猪仔卖得800多元全部凑给我,催促着父母多方筹措,凑上了我的学费。临行前,姥姥再三叮嘱我,要珍惜来之不易的上大学机会,要脚踏实地地做人。
大学毕业到择业、失业、再到真正进入法院从事审判工作,也算尝了些人生百味。在法院工作的第一次回家探亲,当越发苍老的姥姥接过我孝敬她的过年费时,她竟笑得像小姑娘那么甜。
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一天,母亲突然来电,说姥姥自己穿衣时手不能动弹,后送医院检查发现姥姥患有脑梗急需住院治疗。当我巡回审判结束后,顺道去看姥姥时,她已行动不便,只能依靠拐杖行走,不能做任何家务了。最后一回见到姥姥,是春节前,她病瘫在床,生活已不能完全自理,蓬松的头发,脏乱的衣服,大小便失禁,饭菜需要别人喂食,整天胡言乱语,对周围人和事物已失去记忆。但在她模糊的印象中还知道我,一见面就紧紧抓住我的手拖我坐到她身边。
就是从姥姥去世那个年头,满心凄苦的我学会了喝茶。寂静深夜,一人独坐茶桌前,捧杯沏茶,沸水往杯里一倒,一片片茶叶,在水中接受洗礼,我仿佛闻到了乡村泥土的气息,听见了河水流淌的“潺潺”声,夕阳西下,晚霞映满了村庄,农民赶着牛群回家,村庄飘起了一缕缕炊烟,姥姥忙碌着又在为我们准备晚饭。这时,我浑然忘了办公桌前繁重的办案压力,也淡然了“法官员额”落选的苦恼。现在的我,已经适应了助理的角色,要做就要做到“金牌助理”。作为基层法院的法官助理,我接触到的案件难免“鸡零狗碎”,可是哪摊纠纷里不得有人抽丝剥茧,理个公道。我像倪萍一样反复在心里念叨着姥姥的人生“语录”,面对有些当事人的不理解和埋怨,我不厌其烦地说法律、讲道理,宽容以待;面对到法院涉诉信访的群众,我总会恭恭敬敬倒杯热茶端给他,认认真真地倾听他的诉求,哪怕只是听他倒倒苦水。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像姥姥擂的土罐茶,从诉讼前端就要帮当事人消化些积怨。管他“员内”还是“员外”,法徽一天嵌在胸口,就是我的使命,珍惜机会、踏实做事。
今晚,不知怎么了,我学着往面条里搁了葱花、酸菜、油辣椒和酥肉,可怎么放都不是姥姥做的那个味道。我索性搁下碗,去泡了杯茶,可我怎么喝,也再喝不出童年时醒食解腻的清苦味道。那个给我泡土罐茶的人,去了。
(作者单位:开远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