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老陈头，大家就像吃了一颗开心果。因为他的长相既可爱又好笑：矮胖矮胖的，宽宽的方型脸到是很有中国风，但双眼却又是细咪咪的两小逢，就像一个吝啬的屠夫在肉上轻轻地划上一小口。开起玩笑来，他特别开心，比脚画手的，嘴上露出两排大黑牙，不一会嘴角两边就流出了口水，话把子里还老爱带个“球”。不过，干起案子来，他时而沉默寡言，一根筋倔到底；时而又婆婆妈妈的唠叨个不停。

他在法院也算是个老资历者了，刑事、民事、执行、后勤他都干过。年轻的时候，他曾被县纪委相中，但征求意见时他坚决不去。过了几年，组织部又看中了他，让他到一个镇子里去当副镇长，他依然还是一根筋倔到底。从此他就一辈子待在法院里，一干就是30多年。时光就像照相，“咔擦”一声，人就变老了。当年脸上红红的帅小伙，如今一下子变成了秃顶黝黑的“糟老头”。

过去老陈总的来说还算顺利，波折不大。但最近他老是感到不顺心，常常发一些无名火，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都说人生老来福，我又不求大红大紫。怪事了，老天爷这下咋老是跟我过意不去？”他气嘟嘟地说。

滇西高原的初冬，景色依然很美。蓝天白云，清风徐徐，阳光软软。但站在田野上的老陈内心却不宁静，两眼呆呆地瞅着天边那一团团鬼跳鬼跳的云。他心里在想：人要是也能像白云一样飞来飘去、自由自在的，或是像远山一样清清静静、无忧无虑的，那该有多好啊！

“唉，谁教你是法院人，谁教你要去争当法官……”他深深地叹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可嘴上又不好说。

其实，老陈的烦躁，是因为前几天法院纪检组的找他谈话，说有人举报他有外遇。当时他的心火“嘭”地一声窜上来,嘴上骂骂咧咧的，把找他谈话的人都搞得下不了台。最后汇报到院长那里，事情闹大了，院党组又集体找他谈。

说实话，老陈并不反对司改，他打心眼里高兴。都等了一辈子了，今天才走到这一步，他感到真的来之不易。可司改涉及方方面面，特别是每个人的心里承受和重新适应的问题。至于钱拿多拿少他不在乎，关键是作为一名法院人的理想、志向和心灵荣誉放不掉，也丢不下。他心里打定了主义:老子死也是法院的鬼！

因为事情还没个着落，那段日子里虽然没有停他的职，但此时正是司改的要劲关口，涉及到他能不能当法官的前途命运。对于一个搞了一辈子审判执行工作的老法官来说，不能再当法官，那等于是要了他的命。

那天夜里，他总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究竟是谁去告老子的黑状？他反复在心里盘算着，一算就是一大达，他大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但仔细默默，又总觉得不像是，也不该。

“难道是她？”前段时间他那固执的臭脾气又犯了，跟老婆大吵一架，妻子一赌气就跟他分了居。如今虽说没有离婚，但过去的岁月，他跟老婆吵吵闹闹已是家常便饭。一日夫妻百日恩，老婆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过去她也没干过那种事呀。老陈越想越感到困惑。

“不想了、不想了，还是想想案子上的事吧。”

这段日子，老陈正办理着一件“割绳子”案。女方起诉要求离婚，理由是丈夫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妻子，两人性格不和。男方坚决不同意离，认为女方的行为不可思议，一定是有外遇。

家事虽小连大事。老陈仔细想着如何把双方的矛盾平息下来，让双方重新找回丝丝和谐。这天，老陈把双方找到法院进行庭前调解。

“你俩都是当阿公、阿奶的人了，为什么还要离婚呀？”老陈问女方。

“要离婚我又不是现在才想起，十多年前我就打起这个念头了，只是当时孩子小，家庭负担重。现在两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了，我只想图个安静，各在一方，互不牵扯。他呀，我与他算是过饱过透了。”原告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法官。

老陈又找被告做工作，但男方还不等他说完，火就窜上来，一个劲地骂女方不是人。老陈反复劝，被告还是不听。老陈反倒忍者性子耐心听、耐心劝。

回到家里，老陈“嘭”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整天的跟当事人唠叨，他感到心里很烦很累。

忽然，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是他的一个朋友打过来的，要他对另一个案件的一方当事人多加关照。还不等朋友说完，老陈瞬间变了脸色，直接跟对方杠上了，一口回绝了朋友的要求。

“算了、算了，跟你处球不成。”对方发了狠话。

“当法官要公道正派，不能拉拉扯扯、牵牵连连的，这是我几十年来坚持做人的原则和底线。算球，我俩一回熟、二回生，处球不成就处不成。”他马上挂断了对方的电话，皱着眉头，满脸铁青，喘着大气在屋子里来回转。

“什么东西呀，老子不吃你那一套！”他又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一夜，他没吃饭，已经没了胃口。

事有千千结，人有千千奇，每个案子都有不同的怪，但怪方难寻。老陈感到与过去相比，现在的法官是越来越难当了，案子越来越难办，当事人一个比一个精明，稍有不慎，火气马上就窜上来，碰到有利的就抵死不让，工作很不好做。、

傍晚，老陈又一个人走在田间小路上。几十年了，他已经养成了个习惯，每到烦累的时候，他都要到这里来散散步、养养神，自寻开心。

夕阳染红了天边，映衬在水面上，远方飘来缕缕清香。默默瞅着眼前，老陈的心里得到一丝安慰。他默默在想：脾气暴躁、固执是肚量小、修养差、素质低的表现。一个人的一生不容易，就像赶路，走慢了会掉队，走急了又喘不过气来。一个人有优点就必有缺点，有得就有失，但要劲的是要不停地在走、不停地在学、不停地在改！

想到这里，他身上一下子来了股劲，急忙赶回办公室里加班。

开年以来，老陈感到事头特别多，司改试点才刚刚开始不久，虽然上边要求法官要专心办案，不得从事与职业无关的事情。但现实并非那么简单，再说基层法院一下子也做不到，特别是这阵子会议多、各种学习教育活动的读书笔记、心得体会一样也少不得，还要经常到扶贫挂钩点的“对子户”家里去。上个星期二，老陈还与大伙一起去参加了全县冬季农田水利大会战。这个星期五，又要安排去扫大街，而且明确不得缺席请假。不过，他加班加点已成了习惯。如果不加班，他反到觉得不自在。

好事多磨。这天，入额法官考核考试的成绩公布了，他没有被落下，老陈爽爽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回到家里，他先泡上一壶古树茶，一个人静静地品，感到每一口都是淳香淳香的，回味无穷，全身舒服攒劲，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这一夜，在好茶好事的刺激下，老陈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大伙、对不住妻子。好事来之不易，得好好珍惜，要想当个好法官就得有理智、有涵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该向妻子好好道个歉，把她接回来，今后平平安安过日子。

不久，老陈与大家一起进行了入额宣誓，搭建了法官团队。不过事头一下子还没理顺过来，下边案多人少，大家手头的活又多，老陈还得像书记员一样天天打电话通知当事人、填写送达证、拿着法律文书去盖章。

这天早晨赶到法院，老陈依然像往常一样的紧张忙碌。但他两耳忽然“嗡”的一声，一下子感到身体不适，全身颤抖，脸色发绿，瞬间支撑不住，倒在了办公桌上。大伙急忙把他送到医院，一查是患了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

虽说这是老年人的常见病，但这是他成为入额法官不久后的事。以前他是拼了老命也要当法官，可如今老天爷又跟他开了个大玩笑。真是绳子照着细处断，他又一次的感到很无奈。

那段时间，他反到平静了。觉得人呀，不在乎你当了什么、干过什么。等你一退休，一切都会销声匿迹的，谁还认得你当过什么、干了什么。关键是要尽心尽力去做好每一件事、走好每一步路。人要看开看远看淡，即使不当法官了，那又咋的。当与不当，我终究还是法院人。老了，该知足了，不能老是“把着茅坑不拉屎。”想到这里，老陈果断地下了决心：退出员额法官。

妻子回来了，一直在医院陪伴着他。

第二天，在妻子的搀扶下，老陈又走在了老地方。依然是一缕缕晚霞缀满天边，映在水面，天上飞过一群白鹭，老陈的脸上泛起了红光。忽然天边吹来一股股清爽的风，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感到特别的舒心，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作者单位：云南省昌宁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