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要经历无数次的选择,小到今天中午吃什么,大到人的生死、国家的命运。大多时候,我们大概都不记得当初是如何纠结做出选择决定,只记得曾经做过这样的选择。这几天,正值高考过后,高中毕业生填报志愿时,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几次选择。
记得那年高考落榜,其实也不全是落榜,只是落了计划内招生大学的榜,我还是收到了云南广播电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用牛皮纸信封装着,信封上的邮寄地址却是云南政法专科学校,应该是当时的云南广播电视大学分校之一是设在那里。但就是这个学校的名字让我做出了对于我今后来说的一个重大决定。
当时落榜,家里张罗着让我当兵,因为我的学历、身高、视力什么的都符合征兵的条件,再加上我性格刚烈、脾气暴躁,家里人想着也只有军队能“修炼”我,而且家里人大概也从一些渠道弄到一个女兵的名额,只要我愿意去,被征入伍的可能性很高,当时的我也表示同意父母的选择。而就是这个牛皮纸信封让我的选择动摇了,看着“政法”两个字,我突然不想去当兵了,政法机关才是我真正想要的职业,我想还是要考大学,最好是政法专业的。于是,我选择了复读。一年后,我真的被云南政法专科学校录取了,成为该校的最后一批毕业生(1999年,云南政法专科学校并入云南大学法学院)。
1999年,我毕业了。那年世界园艺博览会在昆明召开,很多大学毕业生参加了世博会的志愿工作,为了等待那些毕业生,在加上我所在的县份是新设的,我们县的毕业分配工作一直推迟到当年12月份才开始。记得当时政法委的杨副书记把我们几个毕业生召集到一起,分别询问我们的工作意见、想要到哪个单位就职?当问到我时,我不假思索地说想到法院工作。他问我为什么想到法院,其实检察院和司法局也挺好的。我记得自己好像说:“既然学的是法律,当然能当法官是最好的了”。那次谈话具体还谈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但对这次选择,我记忆犹新。我如愿地被分配到沾益县人民法院,也真正成为了一名法官,在法院一干就是18年。
18年来,我先后在派出法庭、执行局、民庭、少年庭、办公室等多个部门工作,也办理了不少案件,但有一件案子却总会时不时浮现出来,可能是当年办理该案时让我对法律和人情选择比较纠结吧!
那是2011年年底的一天,一个满头银发、衣服破旧的老妇人怀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怯怯地走进我所在的办公室,她小心翼翼地问我知不知道张小富的案件,这正是我在办理的一件刑事自诉案件。我说知道,正是我承办此案。老妇人连忙放下孩子,拉住我的手说,她是张小富的妈,希望我网开一面,放她的儿子回家去。张小富在前两天被公安机关执行逮捕,正羁押在看守所。
这起故意伤害案件,案情很简单,事实也很清楚,张小富供认不讳,但拒不认罪,也不愿意赔偿任何经济损失。宣判前,法院决定对被告人进行逮捕。
我连忙请老人坐下,将案件的情况以及为何要逮捕她儿子的情况作了说明,在我们说话时,老人带来的孩子一直不停在动,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大人说着话时,他摇摇晃晃地在办公室走动着,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当时的天气很是寒冷,孩子穿着单薄,暴露在空气的小胖屁股被冻得通红。我问老人孩子是谁家的,老人说就是张小富的,一岁多了。我问孩子的母亲呢?老人抱着孩子走到办公室门口,拉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走进来,我这才发现原来门口旁边还一直站着一个人。进来的女子蓬头垢面,表情呆滞,拘谨地看着我,我请她们坐下,老人抱着孩子坐下了,那女子却揉搓着自己的衣角,一直不肯坐。老人叹了口气说别管她了,她精神方面有问题,本来已经好很多,从张小富被抓后,又病了,生活都不能自理了。我问那孩子谁照顾呢?老人说,还能有谁,只有她照看着。看着老人满头白发,我问她多大年纪了,她说八十三了,现在不但要照看小的,疯的也要照顾,家里家外全靠她了,现在只能求求法院网开一面,放张小富回去。我只能告诉她,这要看张小富的认罪悔罪态度,还要赔偿受害人的经济损失。老人的神色黯淡了,她轻声地说:“要他认错是不可能的。”然后抱着孩子,拉着儿媳走了。
案情我是很清楚的,张小富家是水库移民,当年因建设水利设施,张小富居住的村庄被划入水库建设区域,张小富一家带着母亲、妻子,还有残障一直未娶成家的哥哥从祖祖辈辈居住的山里搬迁到沾益县菱角乡的一个村子安家,村里划分了一块地给他们建盖房屋,也划分了水田、山地给他们承包耕种。日子按理应该平平稳稳过下去,可是一个平静的村庄突然搬来一个陌生的家庭,村民的排外心理让这个村庄不再平静,村民们总觉得他们的到来,无形中侵占了本应属于村民的土地等资源。张小富一家也明显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敌视眼光。终于,矛盾爆发了。
2011年6月,因通行问题,张小富家相邻而居的李大柱家经常发生争吵。那天,张小富的母亲见李大柱家正清理路边水沟的杂物,打算放入水泥管建涵洞,便问他们为何要动他家的路,李大柱家就与张小富的母亲发生了争吵。张小富的母亲气不过,就回家告诉了正在吃饭的两个儿子,张小富听闻后,拿起钢筋撬杆二话不说就出了门。张小富见到李家的人刚问为何要骂他妈妈时,李大柱的母亲王粉珍就站上去用手指着他,多年来的冷漠和敌视一下子让张小富暴怒了,他用手中的撬杆打向王粉珍的手臂,王粉珍手臂骨折住院,伤情经鉴定构成轻伤。很快,王粉珍将张小富起诉到法院。案件审理过程很顺利,张小富认可了他用撬杆致伤王粉珍的事实,但他不认为是犯罪,也不愿意赔偿王粉珍任何经济损失。
在我几次做调解工作后,张小富始终都是这样的态度,而李大柱家更是得理不饶人,丝毫不作出让步,更谈不上谅解张小富。而案件审限不等人,依照相关法律规定,张小富的行为有证据证明已构成故意伤害罪,经报批准决定对张小富执行逮捕。在等候宣判期间,我再次到看守所询问他,希望他能认罪悔罪并就赔偿问题表明意见。但是,张小富还是态度坚决。当我告诉他,他母亲和妻子曾到访法院一事时,他眼中溢出了泪水,“扑通”跪在我面前,求我网开一面。我告诉他起码要认罪悔罪,争取对方的谅解。他再次沉默了,他不再说话。
最后,在惩治犯罪和同情弱者面前,我也只能选择依法惩治犯罪,同时考虑到双方存有积怨,自诉人方也有过错,依照查明的事实,判决张小富有期徒刑八个月,并赔偿自诉人经济损失。
宣判后,我心想,张小富的母亲或许还会来找我们,内心有些纠结,一方面我害怕看见老人那失望的眼神,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她们能来。那时,我的孩子也一岁多,正是胖乎乎、粉嘟嘟,牙牙学语的可爱时候,看着我的孩子,眼前时常会闪现张小富那孩子,我从家里收了一些小衣服、毛毯放在办公室里,想着有机会正好给她们。
她真的来了,只是没有带着儿媳,她说儿媳这几天病又重了,不敢带来,怕拉不住,交给大儿子看着。我把案子的情况告知了她,她却一点也不意外,说儿子的脾气性子她知道,低头就真的输了。我说那今后一家人怎么生活啊?她说没办法呀,日子总得过,等他出来可能还赶得上夏种呢。
临走时,我将收拾的衣物交给她,她竟哭了,说还是好人多……说实话我收拾些衣物给她们主要是内心还是有些歉意,毕竟是我亲手把他们家的支柱送进了监狱,作为法官虽然这样的情感本不该有。
在多年的办案历程中,这样的纠结还出现过很多次,我只能通过多做工作、多调解来化解,真正到必须选择时,我还是能站在一名法官的立场上裁判。
2016年,沾益法院被列为司法改革的第三批试点单位,其中一项重要的改革就是人员分类管理。对于我,这又是一次重要的选择。多年从事审判执行工作,我对缠诉缠访、“无理闹三闹”的当事人、源源不断的案件、独立承担责任都有所畏惧和恐慌,而且我从事的新闻宣传、调研工作正做得如鱼得水,要做出选择,我还是纠结了好久。最后,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牛皮纸信封、政法专科学校的学子时光、一个个案结事了的案件,我还是选择了入额法官,经过考核、考试、公示,我也顺利入额。
现在的我虽然工作任务繁重,案件办理责任自担,常常如履薄冰,但我依然热爱着这个职业,无悔这次的选择。
无数次的选择,也许你记不住几次,但最重要的大概就是无悔自己曾经的选择吧!
(作者单位:曲靖市沾益区人民法院)